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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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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那會兒,李二桃就覺察自己的老朋友沒按時來。一開始吧,她雖然也抱著期望,卻也沒太在意,畢竟推遲個兩三天也屬尋常。可直到連著兩個月都沒消息,她終於忍不住跟家裏人說了這個事兒。

聽到這個消息,許母的態度瞬間來了個大轉變,啥事兒都不讓她幹不說,還叫許建民立刻請假帶她去醫院瞧瞧。

盡管二桃是城裏姑娘,可說真的,她長那麽大還從沒去過一趟醫院,以前偶爾著涼咳嗽最多也就是煮碗生姜水,哪會特地去醫院浪費錢呢?聯想起上次回娘家時,她媽說的那席話,二桃心裏很是觸動。

原來,她媽說的一點兒也不錯,真的是因為自己沒生兒子,所以婆婆才苛待她的。現在好了,她懷了孕,心心念念盼了許久的好日子可算是要來了。

在去醫院的路上,她就已經盤算好了一切,等檢查後確定是真的懷孕了,她整個人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飄飄忽忽的,就快要幸福的飄起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跟她預想的完全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婆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有給過她一點冷臉,也不讓她幹活了,還在她伸手去拿熱水瓶倒水喝時,嚇得面色煞白,連聲叫她停下,親自倒了水又涼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端到了她面前……

從確定懷孕的消息,到這會兒其實也不過才短短的一天一夜時間,可二桃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同了,以前她都是下意識的含胸低頭,哪怕她的模樣確實不錯,給人的感覺卻也是畏畏縮縮的,一副小家子氣的樣兒。熟悉她和她姐的人,都說李家這倆閨女生得是都不錯,可惜妹妹完全不能跟姐姐比。

為啥不能比?還不是因為李桃人自信又開朗,走在路上多是昂首挺胸,跟那些永遠縮在家裏開口就蚊子聲兒的女孩截然不同。

而現在,二桃也找到那種感覺了。

這不,趁著今個兒許建民休息,她就跟婆婆提了要回娘家一趟。許母倒不介意她回娘家,就是擔心她身子骨是不是吃得消。當然,最終在她的堅持下,許母還是同意了,就是對許建民叮囑了又叮囑,叫他一定要好好照顧二桃,別讓她磕了碰了。除此之外,許母還特地準備了一份不算薄的禮,叫小夫妻倆帶上。

只這般,二桃心情極為不錯的挽著許建民的胳膊,滿臉笑容的緩步往機械廠這邊走來。

今個兒天公也做美,比起前些日子,溫度上了不少,他們是吃過午飯才出門的,暖烘烘的太陽曬在身上舒服極了,偶爾有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股子勾人饞蟲的香味兒……

咦?

“這什麽味兒喲?真香啊!”許建民抽了抽鼻子,他自幼家裏的條件就不差,哪怕是年景最差的那幾年,他也都是吃飽穿暖的,等於就是從小到大沒吃過一星半點兒的苦頭。等畢業工作後,又因為家裏負擔少,偶爾還能跟朋友同事去國營飯店打打牙祭,可這味兒卻是他從未聞過的。

“鹵肉唄。”比起許建民,二桃對這味兒可熟悉多了,畢竟有差不多一年光景,她都是聞著這個味兒,還是聞得著吃不了的。非但如此,她弟弟李旦每次只要一鬧著要吃鹵味,她媽必罵她,弄得她聞著這味兒,是既犯饞又反感。

饞的當然是鹵肉了,畢竟那玩意兒太香太勾人了,反感的也是鹵肉,總感覺一聞到這個味兒,下一刻她弟弟李旦就該撒潑打滾的鬧騰了,緊接著她媽就該插著腰怒罵她了。

“這附近有鹵肉店嗎?我怎麽沒看到?”許建民好奇的四下張望了起來,可很顯然,他是不可能在外頭街面上找到的。

二桃沒好氣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警告他:“你悠著點兒,可別把給我媽的東西弄撒了。”見他不好意思的把手上拎的禮物正了正,這才滿意的回答了他的問題,“是家屬區裏面,就是我家隔壁的唐嬸兒……”

徒然間,二桃想起來了,許學軍和許建民是堂兄弟啊,他倆的爹是親兄弟,那唐嬸兒不就是許建民的侄兒了?

許建民可不知道自家媳婦在想啥,一聽說鹵肉店是開在家屬區裏頭的,他忙拉著二桃往前頭走,邊走還邊問:“改革開放了就是好,我單位旁邊還擺了個賣茶葉蛋的小攤子,下午餓了還能出來買一個嘗嘗,解饞又解餓……對了,是那兒吧?”

二桃並不知道唐嬸兒家已經開了鹵肉店,畢竟滿打滿算這也才開張第二天而已,因此在看到墻那頭開了個小窗戶,而天生笑面兒的唐嬸兒就站在窗戶裏頭,笑盈盈的招呼著食客時,她也楞住了。

“這鹵肉咋賣呀?”許建民已經興沖沖的走了過去,仗著自己個頭高,先看到了裏頭的鹵肉,瞧著品種還不少,豬蹄、豬耳朵、豬腸、豬肚……旁邊還零散的放著不多的鴨心、鴨脖。

其實,不是鴨心、鴨脖不多,而是已經賣了多半了。

相對於鹵豬肉來說,這些零碎的明顯要便宜得多。這是因為這年頭的人肚子裏本身就缺油水,哪怕鴨脖的滋味相當好,他們也寧願大口吃肉。可反過來說,喜歡是一回事兒,價格又是另外一回事兒,再怎麽想大口吃肉,礙於錢包癟癟,持家有道的家庭婦女們也只是咬牙買了零碎的鹵味,反正饞都解了,餓的話,吃白米飯還不夠?挑剔個啥啊!

許建民過來時,鹵肉店已經開了有會兒工夫了,便宜的多半叫人買了去,剩下的全是貴得要死的上等好鹵肉。

肉本來就賣的貴,不要肉票的肉更是貴了一兩成,至於加了那麽多大料又費了不知道多少蜂窩煤才鹵好的鹵肉,能便宜?

因為兩家早二十年前就已經鬧崩了,許建民壓根就不記得跟前這個笑得一臉和氣的中年婦女是他的伯母,湊巧的是,唐嬸兒也早就不認識他了。

二十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太多,這當初許學軍才剛上小學,許建民比許學軍還小了兩三歲,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娃兒了。

唐嬸兒聽著聲音擡頭一瞧,只覺得這人長得有些面善,也沒多想,就虛指著跟前的鹵肉,一樣樣介紹了下來,完事後笑著問:“買哪樣?帶盛肉的碗碟了沒?”

這年頭可沒有方便袋,上糧油店買油都要自帶油罐子,買肉買魚也多半都是串根繩子拎在手裏。不過,鹵肉到底是熟食,拿手裏不太方便,加上唐嬸兒主要是做機械廠家屬區這邊的生意,一般都是讓食客自帶盛具的。當然,要是真沒帶也沒啥,她還是準備了一些油紙的,包一包也能拿。

許建民是陪媳婦兒回娘家的,咋可能帶著碗碟呢?他搖了搖頭,剛想再開口發問,二桃擠開了堵在窗戶底下的小孩崽子,沖著裏頭的唐嬸兒甜甜一笑:“嬸兒……哦不,伯母。”

“他是你伯母?”許建民驚訝的轉頭看她,“我怎麽記得你爸沒兄弟呢?”

李父就是因為沒有兄弟只有幾個姐妹,所以李奶奶才會在接連得了兩個孫女後,差點兒逼死了李母。這並不是什麽秘密,說親之前,許家就叫人打聽了一下,許建民自然也知情。

“她是你伯母。”二桃笑得一臉的陽光燦爛,跟以往那個成日裏低頭含胸畏畏縮縮的模樣成了鮮明的對比,就連唐嬸兒都被她那笑弄得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個性潑辣又永遠充滿了自信的李家大閨女李桃。

憑良心說,李家那倆閨女長得是真的好,而且單論長相,姐倆起碼有七八分相像。可惜,當妹妹的太窩囊,典型的就是八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憋屈性子。偏生當姐姐的又太能耐,敢說她一句她能追著罵你十條街,愈發把妹妹襯得黯淡無光。

唐嬸兒還沒開口,許建民倒是反應過來了,飛快的看了唐嬸兒一眼後,拉過二桃快步離開了,因為動作太突然,還嚇了二桃一大跳,氣得她又在許建民胳膊上撓了兩下。

恰好這時,唐紅玫端著小鍋子過來添鹵肉,見婆婆楞在窗戶前,忙喚道:“媽你怎麽了?”

“給我給我。”唐嬸兒回過神來,忙伸手接過兒媳手裏的鍋子,盡管是沒有鹵水的,可滿滿一鍋子的鹵肉,那份量也著實不輕,“你叫我一聲不就成了?幹啥要自個兒搬過來?不然叫學軍呢?他上班去了?”

許學軍今個兒是中班,得下午兩點才上班。

唐紅玫順從的將鍋子連同鹵肉交給了婆婆,又拿筷子幫忙將鹵肉一塊塊擺好,笑著答道:“這不是聽人說,今個兒肉店有肉嗎?他就盤算著,好賴也能多省兩毛錢,連午覺都沒睡,就急急拿錢拿票跑了。”

盡管國家放開了做買賣的政策,可票證卻尚未取消,像肉店、糧油店依然開門營業著。不過,差異也是有的,擱在以前,除非是半夜裏去排隊,不然別想買到哪怕一星半點兒的肉,可現在就好多了,基本上只要打聽清楚了,趕在開門之前過去,總能買到一兩斤的。

聽到這個解釋,唐嬸兒總算是不嘀咕了,也拿了夾子一塊兒幫著碼肉。雖說一鍋肉不算少,可兩人一起動手,還是很快就忙完了。不過,興許是因為早先已經賣掉了不少,新的上來了,一時間也沒多少人買。

呃,看的人還是有的,都是小孩崽子。

小孩崽子還知道犯愁呢,早先一直在跟唐嬸兒商量,叫她收一點兒回去,說媽和奶都小氣,不給買,他要等爸爸下班以後纏著他爸買。那會兒唐嬸兒還安撫了兩句,可那孩子還不信她,就這麽扒在窗戶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一副不放心的犯愁模樣。好在,這會兒見真的又來了一小鍋肉,那孩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窗戶根底下,總算是安心了。

唐嬸兒簡單的收拾了下臺面,拿手往圍裙上蹭了蹭,說:“紅玫呀,剛我瞧見二桃回來了,她還帶了她男人回來。”

“哦……她男人?學軍的堂弟?”

“對呀,就是建民那孩子,小時候我還抱過他,給他換過尿片呢。”唐嬸兒吧唧著嘴回憶道,“算一算,這起碼也得有二十一二年沒見面了。”

唐紅玫好奇的問:“那他說啥沒?”

“說啥?哦,他問我這肉咋賣。”唐嬸兒回想起許建民知道她是誰之後,拽上二桃就飛快逃跑的模樣,猜測道,“怕是他媽叮囑過他,那孩子打小就最聽他媽話了。”

許母的心態很好猜,在不知道唐嬸兒家的具體情況前,想著這孤兒寡母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叮囑許建民見了他們母子倆就趕緊走人,也算是在常理之中的。至於許學軍已經長大進了機械廠,估計也沒法改變許母的看法,畢竟兩家的家境擺在明面上,鐵定是許家那頭更有錢的。

見唐紅玫有些不明所以,唐嬸兒簡單的總結了一下:“大概就是怕我們孤兒寡母的去打秋風,讓避開點兒,見著了也當沒見過,之類的叮囑吧。這倒怪不了建民那孩子,親媽和大二十年沒見了的伯母,誰都知道該聽哪個的。”

憑良心說,這要是唐嬸兒的娘家親侄兒見了她就跑,那她多少還能有些傷感,換成夫家沒血緣關系的侄兒,誰又在乎呢?不來往更好,那頭怕她打秋風,她難道就不怕?

這天的買賣還算順利,哪怕鹵肉並沒有全部賣光,剩下的也不多了,因為天氣還不算太熱,留著明個兒賣也成,或者幹脆就自家吃了,不算啥。

及至關門,唐嬸兒也沒再瞧見過許建民,不過也是,家屬區這邊的路不少,要是對方有心避開她的話,稍微繞一點路就成了。沒想到的是,這天傍晚是沒見著人,第二天中午,人家卻來了。

許建民是偷偷摸摸溜進來的,哪怕家屬區這邊壓根就沒人管大門,也沒人在乎外面人進來,他還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東張張西望望,明明長得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卻擺出了個當賊的架勢來。

唐嬸兒眼神好,加上這會兒正好是家家戶戶忙著燒飯做菜隨便準備開飯的點,連小孩崽子都不帶往她這頭湊的。因此,隔著二三十米的距離,她就瞧見許建民了,心道,這孩子是想幹啥呢?

有時候,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許建民比許學軍還小,而且最初哪怕兩家有些嫌隙,那也僅僅是妯娌之間的小矛盾,談不上生死大仇。即便後來,因為許學軍他爸意外身亡的事兒,兩邊徹底鬧翻,可這又跟許學軍有啥關系呢?唐嬸兒哪怕並不喜歡這婆家侄兒,也談不上討厭他。

——頂多就是討厭他那個搪瓷母雞的媽!

——人家鐵公雞起碼還能蹭一點鐵銹下來,他那個媽,連放個屁都恨不得憋回家來放,丁點兒便宜都不想叫人占了去!

“那個伯母啊……”許建民終於蹭到了窗戶跟前,尷尬的笑了笑,“我買點兒肉,就那塊,你能算我便宜點不?”

唐嬸兒麻利的把肉丟到小的搪瓷碟子裏,再連肉帶碟子的放到公平秤上,正待看斤兩,就聽許建民跟被掐了脖子的雞似的,又想大叫又叫不出聲兒:“那個碟子!碟子不能算份量吧?拿掉、拿掉……”

“我等下會扣掉的。”唐嬸兒無語的看了他一眼,“八兩七錢。”

報出重量後,她拿夾子把肉挾到另外一個幹凈的盤子上,又把剛才用過的搪瓷小碟子稱了稱份量,還特地叫許建民瞧了瞧,扣掉數又報了價,順便抹去了三分錢的零頭:“缸子打開。”

許建民這回是帶了搪瓷缸子來的,聞言忙把蓋子掀開,又從兜裏掏出錢,嘿嘿笑著說:“伯母再給添半塊豬耳朵唄,我就不還價了,不然你給塊那個鴨脖我嘗嘗?”

唐嬸兒:…………可看出來你是你媽親生的了。

到底是親戚家的侄兒,再說這一星半點兒的,唐嬸兒也真懶得計較,揀了塊最小的鴨脖給他丟進了搪瓷缸子裏,她順口問道:“二桃沒跟你一道兒回來?你不去看看你丈母娘?”

“別別別!”許建民急了,飛快的往四下瞄了兩眼,面上的神色都變了,只急吼吼的討饒道,“伯母您發發善心,就當今個兒沒瞧見過我。”

見唐嬸兒沒吭聲,他更著急了:“這不是二桃她懷孕了,想吃肉您家鹵的肉,我媽原還舍不得花這個錢,是二桃非鬧著要吃,還把飯碗給砸了,我媽實在是沒了轍兒,這才叫我過來的。統共就那麽點鹵肉,要是叫丈人家知道了,可不得叫小舅子都吃了?我媳婦兒跟兒子吃啥?”

“伯母啊,看在我那死去的伯父份上,你可千萬得幫我保密啊!求求你了,我下回再不講價了!”

唐嬸兒還能說什麽?記憶裏那個白白胖胖笑起來還有倆甜甜小酒窩的侄兒,早就已經不存在了,現在這個吧,性子簡直就跟他媽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精明過了頭,白瞎了這好模樣。

其實許建民長得還不如許學軍好看,只是他是國字臉,配上濃眉大眼,特別像是英雄電影裏的主角,看著就特別的正義凜然,結果……

“走走,趕緊走,我今個兒就沒見過你。”唐嬸兒還能說什麽?趕緊揮手趕人。

“伯母再會,我走了。”把搪瓷缸子揣在懷裏,許建民貓著腰,一溜煙兒跑了,轉眼就沒了人影。

唐嬸兒站在窗子跟前望著空蕩蕩的小道兒發了呆,想起自己早些時候還覺得二桃那性子嫁過去不知道要被許母怎麽蹉跎呢,結果現在看來,倒黴的好像是許母?再憶起二桃親姐姐李桃那個厲害勁兒,她突然悟了。

看來,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真是絕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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